每当夜幕降临,这个地方又忙碌了起来。
每家门店上都挂着发光的招牌,写着“网红爆款”、“网红食品”。
快递箱在卡车旁堆成小山一般高,人们看到包裹就仿佛看到了金子一样,疯狂抢货。
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个主播待在直播间里,拿着鞋子或者衣服,对着手机念念有词:“防滑效果特别好……”他们背后的架子上摆满了商品。
有人甚至将马云的照片贴在了墙上,当作“偶像”来膜拜。
这个神奇的地方就是浙江义乌北下朱村。作为网红直播第一村,它的面积不足0.5平方公里,却陈列着99栋农民房,挤满了数千名供应商和15000名主播。
这里每年创造着超过200亿元的交易额,时刻上演着暴富的故事。
有主播一不小心打造了爆款,一夜赚了五百万;有人欠了一身债,来到这里绝地求生,就拍了几个段子视频,就一夜爆红,坐拥几百万粉丝;有人从厂妹到买上路虎,实现了阶级跃升……
爆炸级别的虹吸效应下,无数人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淘金,渴望着下一个暴富的机会。
北下朱村的确在发家致富方面拥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一来,它距离义乌国际商贸城不过三五个路口。义乌商贸城集中了全球80%以上的小商品,囊括了各种日用百货、针织品、家电等,有8万多个商铺,堪称最强供应链,给直播打下坚实基础。
二来,这里驻扎着各大快递网点,货车川流不息,物流成本极低。日均发件量超过3万票,快递价格可达到1.2元-1.5元。价格战最火热的时候,这个数字甚至跌破1元。
而且只要你来了这里,就有无数店铺帮你找渠道,你甚至可以享受一件代发。
照这样说,北下朱村的确是直播卖货的最佳场所。除了卖货之外,其他全都不用你操心。赚到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谷山是东北人,一直经营着一家餐馆。一次,他从直播平台上了解到北下朱村有很多挣钱的机会,于是毅然决然将餐馆关闭,来到这里一探究竟。
第一天,他亲眼见证了一个财富奇迹:众人环绕下,两名主播在镜头前就这么摆弄了一小时,就创造了10万的销售额,一个上午卖出了50多万。
“今天还不算好的。正常来说,我们二十分钟能卖出一万多单。”该名主播炫耀道。
“这玩意儿这么厉害呀。”谷山一边用手机拍照,一边感叹道。
他决定留在北下朱村,发一笔横财。
为了做好直播卖货,谷山做了很多准备。
他先是对北下朱周边的多个直播基地进行了考察,在学习经验的同时,也在寻找合适的货源。
刚开始的时候,他吃了不少闭门羹。不少直播基地一听他是要去北下朱村直播,就拒绝供应商品。
还有的直播基地一听到他零粉丝零基础,就劝他道:“很多人做到中途就半途而废了,因为根本看不到成效。你最好考虑清楚。”
在谷山的设想中,在这里直播就是“靠嘴吃饭”的事情。从供货到包装、发货,全都有人给他打理,他只要直播就行了。
然而他经过考察之后才发现没这么简单:“我一没粉丝,二没团队,怎么玩呀?”
不过谷山还是决定试一试。万一就成功了呢?
最后谷山才终于找到了一家愿意合作的直播基地。
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了20天之后,谷山和临时找来的合作伙伴开启了第一场直播。
他们花了4000块给主播打赏,刷到了榜单的第一名,终于获得了和主播连线的机会,得以出镜直播,与主播配合卖货。
然而他们经验不足,直播过程中屡屡出现问题——要么就是网卡了,要么就是不会操作后台系统,要么就是回答不上网友提出的问题。
最终的结果不出所料:谷山只卖出了105双鞋,没挣到一分钱,甚至还掉了几千粉丝数。
一个月下来,他花了一万多,然而收入却为0。
“我怎么就挣不到钱呢?”谷山望着街上人来人往,若有所思。
在北下朱村这个神奇的地方,只有少数人能走上人生的巅峰,大部分人只能黯然落幕。
首先,马太效应的加剧,让小主播的境况越来越糟糕。
时至今日,直播带货早已经过了野蛮生长的时代,进入了大洗牌阶段。
平台为了求稳,会更加倾向于把流量导给头部主播,二八分化扩大。
义乌市场发展委一项统计显示,今年1-4月,义乌直播场次达34201场,累计观看人次8567.8万人。这个观看人次还比不上薇娅和李佳琦一场直播的观众量。
那些刚开始凭着销售经验赚快钱的经验已经行不通了,小主播不生产好的内容就会掉粉,卖劣质产品会被观众当场痛骂。
其次,平台流量的摇摆不定,让直播变成了一门玄学。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到底生产什么内容能火。直播平台就如秋天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你完全捉摸不透它什么时候会导给你流量。
有主播曾凭借一条闯义乌的视频获得了26万点赞、11万粉丝。于是一家火锅店老板专门请他去带货,结果他在三个小时里只卖出了3盒火锅底料。
有主播为了博关注,拍出爆款视频,特意请档口老板配合自己表演。
她要求老板在自己问价的时候,狠狠地向自己泼一盆水,并大声质问道:“你来这里都三个月了,一单都没出,还待在这干什么?”
这个视频拍出来的效果很好,然而发出去只获得了27个点赞。
吊诡的是,当天也在这个档口的主播,把她策划视频的过程拍下来发到网上,反而火了,卖出一万多单。
草根主播就犹如飘在水中的浮萍,翻滚的浪潮有可能将他们带到高处,也有可能将他们淹没。
再者,大多数人来到北下朱村只是为了挣快钱,一晚上挣个几百万。他们根本不清楚直播的商业逻辑,也并没有沉下心去好好做这件事情。
就拿谷山来说,他的直播实则非常不专业。
刚开始,谷山的伙伴甚至不知道手机要架在什么位置上。
他们也没有提前了解清楚后台的系统要怎么操作,连价格都不知道怎么改。
当网友询问他们手上卖的鞋是什么材质的时候, 谷山只能匆忙跑到角落,打电话问供应商:“我拿的鞋是什么材质的?”
直播时,谷山的伙伴只会干巴巴地重复着相似的话术:“今天这款鞋是纯天然材质,不是牛皮也不是羊皮,而是麂皮绒……”
人人嘴上都谈着“爆单”,但大部分根本无暇去研究为什么会爆单,只会一窝蜂地去模仿,去复制,希望下一个奇迹可以砸到自己头上。
白天开三轮,晚上开超跑。这样的画风吸引着无数人涌向义乌。
然而命运不会垂青每个人。大多数人只是在风口上摔死的那只猪罢了。
当谷山离开义乌后,又一个中年人来到了这里。
他声称自己在广东做卫浴生意,但因为电商市场的冲击,实体店开不下去了。偶然在网上看到了北下朱村的新闻,所以想来义乌寻求发展机会。
“碰碰运气嘛。”他笑了笑,眼睛里都是希冀。
旁人祝他成功,他只挥挥手,拉着行李箱走远了,身影消失在汹涌的人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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