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解读】理查德·桑德尔：全球碳交易市场现状与发展趋势

7月29日，复旦大学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以下简称“研究中心”）公布了2023年8月复旦碳价指数结果。此次发布会讲座的特邀嘉宾系原芝加哥气候交易所（CCX）创始人，环境金融产品公司（EFP）首席执行官理查德·桑德尔博士。桑德尔博士回顾了全球碳交易市场的发展历史，并就碳交易市场在世界上的发展趋势和中国未来的发展方向提出了相关观点。

市场通常被用来处理经济学家所说的外部性，即制造业或任何其他商业活动产生的意想不到的后果，经济学家称之为外部性。这种意料之外的好处或伤害需要公共政策的管理。长期以来,公共政策主要采用命令与控制、税收及补贴等手段来治理环境问题。直到20世纪60年代，罗纳德·科斯发表的题为《社会成本问题》的论文丰富了公共政策工具的思路，政策工具的范围得到了拓展。此后，排放交易作为一种新的公共政策工具被广泛采用。

碳排放权交易遵循“总量控制与交易”原则（Cap-and-Trade）。对于以减排为目的的碳交易而言，总量(Cap)的设定相当于是对碳排放设置一个上限。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设置愈发严格的上限值，可以根据碳中和的长远目标倒推出一个合适的时间表和路线。交易(Trade)是为了实现减排政策的市场化手段。将减排责任与义务下沉到市场主体后，以碳交易作为激励措施，可以将减排成效与公司的成本效益紧密相连。减排量超过目标的排放者可以将“额外”的部分出售给其他人，而没有达到目标的排放者必须从别人手中购买“额外”的部分。Cap-and-Trade能够为外部性定价,从而为减排提供成本最小化的路径。

Cap = Environmental Benefit (Cap on Emissions)

Trade = Economic Benefit (Flexibility from Buy/Sell)

Cap-and-Trade = Environmental benefit at least cost

1990年11月，美国国会通过了《清洁空气法》修正案，布什总统也签署了法案。由此，美国推出了预期覆盖全国的二氧化硫排污交易计划，即“酸雨计划”。主要目的是通过市场机制来控制美国国内火电厂对大气的污染，因为这些电厂所燃烧的化石燃料被认为是二氧化硫和氮氧化物的主要排放源，而这两种酸性气体也被认为是北美东北部和中西部地区酸雨产生的主要原因。酸雨计划的目标是以1980年的排放为基准，通过基于颁发排放许可证的“总量控制和排放交易”（Cap & Trade)计划，1995年初至2009年底，二氧化硫年排放总量要削减1000万吨，占1980年年排放量的50%。美国环保署在排污权交易政策实施之前预测，要达到控制排放的目标，若不实施排污权交易政策，每年的治理成本约为50亿美元，而排污权交易实施后的实际成本每年仅20亿美元。美国的这种开创性的排污权交易体系证明了污染物减量可以基于市场机制，通过更加适合企业自身的较低成本方式达成，让之前认为不切实际或是纵容更多污染排放的人改变了观点。

1992年以前二氧化硫配额价格预测值与实际价格对比

该计划的成功使得排放交易在1997年被纳入《京都议定书》，也被时任美国副总统的戈尔在开幕致辞中提及。《京都议定书》规定了2008—2020年各国家的义务，要求主要发达国家（附件一国家）的温室气体排放量在1990年基础上平均减少5.2%。总量控制目标的确定对建立碳排放权交易市场至关重要，有限的总量决定了包括二氧化碳在内的温室气体排放权成为一种稀缺资源，从而具备商品的属性。碳排放交易正式成为低碳发展的关键工具。

目前世界上最大的碳市场是欧盟排放交易市场(EU ETS)。EU ETS建立于2005年初，是最早也是迄今为止最成熟的碳排放交易体系，目前包含27个欧盟成员国，以及冰岛、列支敦士登和挪威。欧盟碳市场目前涵盖的部门排放量约占欧洲经济区European Economic Area (EEA)温室气体排放总量的39%，覆盖了电力行业、制造业和航空业(包括从EEA到英国的航班)的排放活动。欧盟碳排放权交易体系以总量和配额交易为原则，采用分权化治理模式，且突显协调机制的重要意义，是降低欧盟温室气体排放的关键工具。

ICE Carbon Futures 1st Month Settlement Price (Converted to $USD)

市场设计者最大的经验就是从一开始不必设定很高的价格，随后价格会逐步上升。尽管欧盟碳市场的初始价格很低,但这仍然推动了碳排放量从1990年的55.7亿吨下降到39亿吨，说明并不是价格水平本身推动了变化,而是价格信号的存在和对价格进一步上涨的预期导致了工业变革。因此，重要的不仅仅是当前价格，也在于对未来计划强力执行的预期。

碳市场的核心作用在于为碳排放定价，发挥价格信号的调节推动作用。美国与欧盟的经验表明，即使碳交易早期价格较低，但价格信号本身就能有效促使企业变革，减少碳排放。因此,中国在推进碳市场建设过程中，也不必着急推高价格,更为关键的是要制定清晰的政策信号和长期目标。

美国并非没有全国碳市场，事实上，美国各州已建立起多个碳交易市场。联邦政府制定的政策与各州政策是分开的，正如全国碳市场政策与上海市场的政策可能存在差异。2023年，美国环境市场的持仓量已经超过黄金市场。

2005年，康涅狄格州、马里兰州、特拉华州等7个州签订了美国首个强制性减排法案——区域性温室气体倡议协议(Regional Greenhouse Gas Initiative, RGGI)。RGGI是美国第一个强制性的、基于市场手段的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区域性行动，成立目的是限制、减少电力部门的二氧化碳排放。尽管RGGI计划增加了两个州(PA和VA)，但自2005年以来，RGGI排放量下降了33.6%。

桑德尔博士特别提及了华盛顿州新建立的碳市场。华盛顿州的总量和投资计划于2023年1月开始运作。它涵盖了该州约70% 的排放量，其减排计划与该州的长期目标一致，即到2050 年将全州排放量减少到1990 年水平95%以下。继加利福尼亚州之后，华盛顿州是第二个通过法律要求实施此类计划的美国州政府。2月28日，华盛顿州的首次碳配额竞价结果显示结算价为48.50美元/吨，创下美国碳市场新高。

Nodal WCA V23 Dec23 Futures

桑德尔博士被誉为“碳交易之父”。在过去的数十年间，他参与了世界上第一个二氧化硫限额交易市场、美国自愿减排市场、欧盟碳交易市场的建立，历经了二氧化硫减排与碳减排的全过程。他总结了若干条重要的经验：

Three Decades of Lessons Learned SO2 to Carbon

（1）Keep it simple: The perfect should not be the enemy of the good.

（2）Simple does not mean Easy: Past programs facilitated building institutions that led to minimization of transaction costs in achieving these objectives.

（3）It’s All About Price:

a) Price changes behavior.

b) Low price does not mean failure.

c) Leave the Price Alone .

（4）Policy can make or break a program.

（5）Flawed market architecture hinders success (e.g. RINs).

碳市场实际上可以成为经济增长和国际合作的催化剂。2021年7月16日，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在上海环境能源交易所正式启动。在今年，全国碳市场扩容提速，钢铁、石化等高排放行业将逐步有序纳入碳市场。未来中国碳市场将逐步实现从碳强度控制向碳总量控制的转变，进入新阶段。

上海拥有一流的大学、交易所和金融机构，有希望成为推动中国环境治理活动的先行者，乃至世界环保运动的领导者。桑德尔博士表示，他与复旦大学以及上海环境能源交易所积极开展合作，期待其能够利用好自身资源，引领世界碳行业的发展，努力成为世界环保运动的一盏明灯。